【茗煦】九郎(上)

看妖猫传想到的梗,不过也不完全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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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兴二十五年冬,大晟的太皇太后病了。

起初只是咳喘之症,但深秋后仍不见好,贺兰茗玉便明白了。她想起自己的姐姐——元贞皇太后贺兰芸琪,当年她也是这么走的。她想,也许吧,时候到了。入了浓冬,许多老人都是挨不过天寒地冻的,太皇太后自然也是老人。

孙儿萧显英对此很是上心。他在位二十五年,自小由贺兰茗玉教导,与她的关系最为亲厚。这么多年来,萧显英文治武功,大晟幅员辽阔,还真做到了前无古人。贺兰茗玉心中慰藉,却也平静,她算算年头,对老天到这时才打算收她回去颇感惊讶。

那年临近腊八,萧显英下令在长安城广设宴庆,举国同乐,欲为贺兰茗玉冲喜。朝中的显贵们,唯一无法去城里凑热闹的,便是贺兰茗玉本人。初雪那日,她央了凌蓁儿,让她带自己去御花园散散心。

她虽身子出了毛病,精神却还清明,与凌蓁儿走去御花园时,一路有说有笑,甚至比往日更为健谈。两人刚入园,迎雪而开的梅花便吸引了贺兰茗玉的注意。她连搀扶也不要了,独自裹着大氅,一棵棵赏过去,见着喜欢的,便凑近闻一闻。这些梅花裹在雪中,孤勇而清高地盛开着,像极了记忆里的人。贺兰茗玉蓦然想起雍临,故乡的草原上是不会有梅花的,那里只有青草、骏马,和她的梦。

然后她听到一种沙沙声。极轻微,像是两三片枯叶落入雪地。她循声而望,前方的树边似乎有什么,但又看不真切。

“郡主?”凌蓁儿走来扶着她,见她神色有异,也循着方向望了过去。两人往前踱出几步,忽见那棵梅花树下绕过一段黑亮的动物尾巴,紧接着,便是一声凄惨微弱的哀鸣。

“喵————”

那是一只猫,小黑猫。

贺兰茗玉古水无波的心海忽地一荡,莫名想起一段陈年往事。她拍抚着凌蓁儿,独自走了过去。那猫儿还在叫,与五十年前听到的声音如出一辙,却又那么不同。那时,这叫声是清朗而淘气的,那少年也同今日一样,着一身夜行衣,俊脸掩在黑布之下,独有一双眼睛,灿若星辰。

她走过去,蹲在树下,看着那个黑猫所化的少年。他脚上有伤,神色凄迷,一身单薄的亵衣,正颇为畏惧地看着她。

贺兰茗玉问:“你受伤了?”她问得极轻,生怕把对面的人惊碎了。少年不敢回应,只握着自己负伤的脚踝,眼神闪烁地打量着她。贺兰茗玉伸出手,缓缓抚向他脸颊。这是她记忆中的眉眼,高挺的鼻梁、丰润的嘴唇,他就是那个人。

她轻轻一笑,眼中划下热泪,悄声问:“你怎么到这儿来了?”

“郡主?”凌蓁儿疑惑的声音将她惊醒,贺兰茗玉转过头,朝她盈盈一笑:“他回来了。”

凌蓁儿神色甚是疑惑,贺兰茗玉再转头时,那少年已化为黑猫,颤抖着蜷缩在树根旁。她愣了片刻,小心翼翼地擦掉眼泪,将黑猫搂进怀里。

“这小黑猫迷路了,我们把他带回去吧。”凌蓁儿皱着眉,终究点了点头。


少年脚上的擦伤并不严重,敷上几日药便能大好。贺兰茗玉帮他将裤腿挽上去,他缩了缩脚尖,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笑。她也回以一笑,见凌蓁儿端来金创药,便亲手用棉签蘸好,一点点擦在少年伤处。

“郡主,我来吧。”她还没回应,便听少年好奇道:“你叫‘郡主’吗?”

贺兰茗玉抬起头,看着他星星般的眸子,神色温柔。她吩咐凌蓁儿先行退下,仍自亲手为少年包扎着伤口,“我叫茗玉。”

她问:“你叫什么呀?”

少年困惑地摇摇头。贺兰茗玉的指尖顶在他脚踝上,戳得有些痒,他便忍不住笑起来。见他如此,贺兰茗玉也笑,理好裤腿后,又捂住他冰冷的脚丫。

“那不如,叫九郎吧?”

“嗯?”

“九郎,你的名字。好么?”

少年愣了片刻,进而感激地捂住贺兰茗玉的手,搓着她温热的手背,应道:“好啊。”

凌蓁儿进来时,他又变回黑猫的样子,团在贺兰茗玉腿上,舒服地打着呼噜。热水已经备好,贺兰茗玉虽有不舍,仍轻轻拍着他背脊,唤道:“九郎,该去沐浴了。”

她抱着黑猫往暖阁走去,凌蓁儿神情震荡,呆了片刻,才赶上来扶着她。贺兰茗玉说:“咱们今日去御花园,还真去对了。”凌蓁儿看着她,眼里竟有泪,半晌才道:“是啊。”

“是啊。”


那天夜里,贺兰茗玉难得安眠。黑猫蜷在她床下,三更天时,被阴风吹醒,小声叫唤起来。它左顾右盼,看了半醒的贺兰茗玉一会儿,轻盈地跳上了床。贺兰茗玉撑开锦被,将他笼进温暖的被窝中。

黑猫团在她胸口,尾巴若即若离地挠着她的手臂。它睁开眼,一双碧绿如翡翠的魔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。贺兰茗玉问:“怎么了?”她挠了挠猫下巴,那猫变成少年的模样,仍旧蜷着,执着地把自己缩在她怀里。

“我冷。”

贺兰茗玉紧紧怀抱,安慰道:“很快就不冷了。”她伸手拍抚着少年后背,少年便也有样学样,拍起她的后背。他一边拍,一边瞧着贺兰茗玉出神。

“茗玉,你有白头发了。”

他的声音那么像他啊,那么像。

贺兰茗玉点点头:“我老了。”九郎却是摇头,“你还很年轻。我都一百多岁啦,还没长白头发呢。”

“那这是什么呀?”贺兰茗玉作势摸了摸他的唇。他做黑猫时,嘴边的胡须是白色的。像几根银线一样,趁着他周身黑亮的皮毛和那双碧绿的眼,夺魂摄魄。九郎咯咯笑起来,笑累了,又变得有点担忧:“茗玉,你病了么?我听你一直在咳嗽。”

“嗯。我是凡人啊,凡人到这个年纪,就该病了。”

“不会的,”他继续拍着贺兰茗玉后背,也紧紧自己的怀抱,一派天真烂漫,“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。”

贺兰茗玉倦了,握着他的手便睡了过去,一夜无梦。


五日后,萧显英得空来了永馨宫。见到贺兰茗玉时,他满眼欣慰,甚至显出几分淘气来,握着她肩膀直转圈,嘴里喃喃道:“好多了,好多了!”

“定是这腊八节庆给皇祖母冲了喜,您果然好起来了!”贺兰茗玉笑着安抚他,拉他入座,两人闲谈起来。这几日,她自己也感觉身子轻了不少,晨起时,不再浑身酸痛、胸口闷疼,咳喘之症也有所缓解,倒确实令人惊讶。

两人聊天时,那黑猫跳到她膝上,懒洋洋摇着尾巴,团在那儿目中无人地打着呼噜。贺兰茗玉满目宠溺,萧显英却看得甚是惊疑:“这永馨宫里,何时来了只黑猫啊?”

凌蓁儿接过话头,很快便打消了萧显英的疑虑:“陛下见笑。这是几日前奴婢随太皇太后去御花园时捡到的小猫。寻回当日,奴婢已着太医前来看过,并无疾症。倒是太皇太后,这几日有了这黑猫解闷,还当真精神不少。”

萧显英大为欣喜,甚至立刻着人赏了这小猫一些鱼干。九郎窝在贺兰茗玉身上,意兴阑珊地叫了两声,把在座三人都逗得忍俊不禁。末了,萧显英认定这腊八节须得大办特办,想下令长安城内举办灯会。贺兰茗玉本欲劝阻,却不料九郎悄声道:“想看烟花。”

他维持着黑猫的形态,两颗翡翠眼珠子瞧着贺兰茗玉,往她怀里拱,“茗玉,我想看烟花。”

贺兰茗玉的心像被荡平一样,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。她转头面对萧显英,这辈子难得提出点请求:“不如,今年腊八,便在长安城里办个烟花节吧?这后宫长年冷清,也可趁此机会让大家聚在一起,看看热闹。”

萧显英难掩兴奋,当即便应承下来。他自幼只认贺兰茗玉这一个至亲,如今祖母久病初愈,自然是什么都答应的。


腊八当晚,仪庆宫张灯结彩,支起好大的阵仗,将前朝后宫一众近臣妃嫔都唤了来,大家坐到一起,觥筹交错,赏那烟花盛会。远方炸响的烟花五光十色,绚烂无比。贺兰茗玉抱着九郎,那花火映入他眼底,倒不及他眸色一半的绚丽。

她知道,只有自己能看见少年郎的模样。

“好看么?”

少年身着锦袍,坐在身边,与她隔世对望。

“好看!”

他们悄悄拉着手。这是贺兰茗玉穷极一生的夙愿,和永不见天日的秘密。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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